且说宝玉睡梦中似有人晃他,睁眼一看,竟是晴雯,喜得翻身起来拉住她道:&ldo;晴雯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&rdo;晴雯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,指了指袭人麝月等,宝玉会意,怕吵醒她们,于是跟着晴雯悄悄出去了,二人走至屋外,明月正朗,银辉遍地,晴雯只管引着往前走,宝玉问道:&ldo;咱们这是去哪里?&rdo;晴雯道:&ldo;且别问,只跟我去,保管你会喜欢。&rdo;二人在月下信步走来,宝玉看的明白,分明是去凸碧山庄的方向,到了山阶前却不上去,拐了个弯往山后背阴处走来,走至山坳间忽然闻得一股奇异芬芳的香气,朦胧中前面似有一个山洞,宝玉叹道:&ldo;我在园子里住了几年,竟不知这里还有一处好地方!&rdo;晴雯道:&ldo;这里叫作遣香洞。&rdo;宝玉暗道:这三个字好耳熟。一边回想来由一边跟着晴雯进去,待到洞中一看,里面倒也不暗,原来洞顶有个破处,刚巧洒进月光,宝玉环视一周诧异道:&ldo;这里四壁光秃秃,没有一株藤萝,地上敞亮亮,没有一棵花草,这股奇香从何而来?&rdo;晴雯笑道:&ldo;每逢人间祭花神的节气,众花神都要在此相聚,听从总花神的派遣,这股奇香不是花草香,是花神留下的仙气。&rdo;宝玉点头道:&ldo;原来如此,我听说,&rdo;话未说完,忽的一阵青烟吹进洞中,晴雯悄道:&ldo;总花神来了。&rdo;忙拉着宝玉躲到一壁月光照不到的暗处去。
只听环佩叮当,飘进来两列仙子,为首的一位手中持令,宝玉心道:想必她就是总花神了。那总花神见诸花神到齐,开口训令道:&ldo;三春韶华度尽,此地时令已过,特遣尔等赴别处布散芳菲。&rdo;因问道:&ldo;石榴花神何在?&rdo;一个仙子出列,宝玉一看竟是元春。总花神道:&ldo;你赴北长山,催开山南万株榴花。&rdo;元春上前接令。又问:&ldo;梨花花神何在?&rdo;又一个仙子出列,原来竟是迎春,总花神道:&ldo;你赴南川山,催开山下万亩梨花。&rdo;迎春上前接令。宝玉心中暗暗赞叹,一面低声向晴雯道:&ldo;咱们家的女儿原也当得起这些花神。&rdo;又听总花神问道:&ldo;芙蓉花神何在?&rdo;只见一个仙子出列接令,竟然是林黛玉。宝玉疑惑道:&ldo;林妹妹什么时候做了芙蓉花神?难道不是你吗?&rdo;晴雯道:&ldo;前几日刚刚册封的,还是我去接的林姑娘呢。&rdo;宝玉心里猛然咯噔一下:只有死去的人才能被封作花神,不妙!忙忙跑上前去拉起林黛玉道:&ldo;林妹妹快走!&rdo;抬脚欲走,忽然洞内狂风大作,把两人卷到一股白烟当中腾空而起,身体不由自主,正不知将要如何,急的宝玉抓紧黛玉喊道:&ldo;别松手!别松手!&rdo;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,原来是场梦,惊得一头冷汗,听见外面铛铛铛报了三更。
宝玉正在擦汗回神,听见袭人在外间呓语道:&ldo;又要把我卖给谁家去!&rdo;宝玉便叫了两声,把麝月喊醒,说道:&ldo;你快去叫醒袭人,她在做噩梦呢。&rdo;麝月起身去晃了晃袭人,袭人哎哟了一声醒过来,捂着心口说道:&ldo;幸好是一场梦。&rdo;麝月叹道:&ldo;止住了你的噩梦,却扰了我的好梦。&rdo;方知她刚才也在做梦,一面又去倒茶来,三人此时从梦中醒来,一时思绪翻腾,再也睡不着,都喝了几口茶便躺着说话,不过是说梦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,都说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切的梦,袭人道:&ldo;看来这安眠香的配方还得改进一下,这哪里是安眠香,真真是惊魂香。&rdo;麝月向宝玉道:&ldo;你另做新的去吧,把剩下这些给我。&rdo;宝玉笑说:&ldo;都给你,惊了你的美梦,改天你自己用它补回来吧。&rdo;三个人说了一会子话,方才又缓缓睡着。清早起宝玉洗漱后,因想起梦里的事,虽说是假的,仍是心中不安,忙忙的去潇湘馆看黛玉如何。
来至潇湘馆中,晨光初起,竹林里清风习习,见黛玉正在倚在廊下望着竹子发呆,宝玉便问道:&ldo;妹妹想什么呢?&rdo;黛玉答道:&ldo;我方才想到,咱们做了那么多诗,却没有写过竹子,亏我还在潇湘馆住着,竟对它视若无睹了。&rdo;宝玉拍手赞道:&ldo;很是,我也常夸这片竹子好,竟也把它给忽略了,多少贤士尚且求竹而居,如今我们得了竹子,是得好好赞咏一番才是。&rdo;黛玉道:&ldo;岂止竹子,你怡红院里一株海棠一株芭蕉,我们只做过海棠诗,倒冷落了芭蕉,今儿不妨一起做了。&rdo;宝玉喜道:&ldo;甚好,咱们现在虽然人少了,也该起一社,你题翠竹,我题芭蕉,稻香村的杏花时节刚过,再邀稻香老农题杏花。&rdo;说罢命小丫头去请李纨,黛玉又叫婆子们搬出一张书案放在院内,紫鹃雪雁把笔墨纸砚一并拿出来备着。
一会儿小丫头回来,不见李纨,却见引着喜鸾,后面跟着一个婆子。喜鸾过来笑向宝玉、黛玉道:&ldo;二哥哥、林姐姐,大嫂子正与她娘家李婶说话呢,过不来,我今儿进来请安,便叫我过来陪你们作诗。&rdo;宝玉问:&ldo;李纹李绮两位姐姐也过来了吗?&rdo;喜鸾道:&ldo;没有。&rdo;宝玉又问喜鸾:&ldo;你会作诗吗?&rdo;喜鸾道:&ldo;我母亲让我在家多学针线,未曾学过写诗,哥哥姐姐若不嫌弃,请教一教我。&rdo;宝玉道:&ldo;你先写几个字来我看。&rdo;喜鸾提笔蘸墨写了几个小楷,宝玉看了道:&ldo;倒是很工整,这一社你来誊写吧,正好向你林姐姐学学,我的诗向来不好,千万别学。&rdo;又跟黛玉商量道:&ldo;咱们今日别点香了,每回都是我落第受罚。&rdo;黛玉道:&ldo;我也是这样想呢,若论竹子与芭蕉,古人已题咏了不知多少首,一时间又要作出来,又要有新意,任谁也是不能的。&rdo;喜鸾问道:&ldo;那究竟有多少首竹子诗和芭蕉诗呢?&rdo;黛玉道:&ldo;紫鹃,去把唐诗宋词拿出来些给她数数,正好也学一学,今人再怎么写也写不过古人,要学诗还是向古人学去。&rdo;喜鸾听了,帮紫鹃去搬来一摞书,径自翻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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