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几个渔夫得了银子仍不急着下水,在岸边歇息,宝玉又从身上摘下一块玉玦扔给他们,方才笑嘻嘻起身,一个嘴里说:&ldo;唉,今年尽赚一些死人生意,又是金又是玉的。&rdo;湘云听了心动,忙问道:&ldo;什么金?&rdo;另一个笑道:&ldo;他先前在这里死人身上拾了个金麒麟,可不比这块玉值钱?&rdo;宝玉湘云听了忙问那人找来,湘云一看,登时涌出泪来,那金麒麟上面一个卫字,正是她后来刻了送给卫若兰的。宝玉忙问:&ldo;这戴金麒麟的人呢?&rdo;那人道:&ldo;这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,谁知又冲到哪段江去,沉到哪里去了。&rdo;湘云听了,哭个不住,宝玉让茗烟拿了足量的银子与那人换回金麒麟,遣散他们去了。
当晚,湘云在船上哭了许久,宝玉也不知该如何劝慰,等渐渐止住了泪,说要饮酒,宝玉便陪她一杯一杯喝至酩酊,昏睡过去。第二日醒来,听茗烟在身旁说道:&ldo;二爷可算醒了,醉的怎么也叫不醒,快去瞧瞧史姑娘吧,她昨晚上跳江了。&rdo;宝玉唬了一跳,忙到湘云舱中,只见麝月翠缕正在一旁服侍,湘云闭眼躺着,额头一片青紫,嘴里叽叽咕咕的仍在说些醉话,麝月道:&ldo;是我们大意了,昨儿半夜里,史姑娘竟悄悄跳了江,还好茗烟等听见动静,把她救上来,幸而江水也不是很凉,只是额头在船梆上磕了一下,拿咱们随船带的抱龙丸喂她服过了,现在还不清醒,也不知对证不对证。&rdo;
宝玉拿手试了一下湘云额头,微微有些烧热,于是船行至一个渡口停泊,忙叫茗烟跟他下船去找大夫去了。只是这一带刚刚经历过战乱,许多人才陆续回乡,二人找了两三个村子,一间药铺也没找到,好容易遇见个老农,茗烟忙去打听,那老农指着说渡口往里约一二里的地方就是粥棚,粥棚旁边就有药铺和大夫。宝玉和茗烟又返身往渡口走。乡间小道弯弯绕绕,一时又迷了路,只好寻着炊烟从水田中穿过,早溅了一身泥泞。半日总算找到粥棚,见旁边果然有一个药棚,原来是州官命各处设立,方便流民回乡途中解决温饱,在每个渡口驿站二里处皆设粥棚并药棚。
只见那药棚不大,茅草遮顶防雨水,左右及后面拿篱笆环绕三面当做墙,前面敞开,里面置了几排架子,架子上置了大包小包许多药材,大袋子口上都系者小木牌子,上面注明了有青蒿草、甘草、雄黄、桃枝等,一个中年郎中正坐在棚中,从大包里拿出药材,按份量分装到小包中分给来领药的行人,此时正值午间,旁边粥棚的人络绎不绝,领药的人却不多。
宝玉上前问了好,向那郎中道:&ldo;大夫,我妹妹昨日晚间不慎落水,额头跌碰发青肿涨,今早又惊悸发热,烦请给开个方子,我给她抓两副药回去。&rdo;郎中并不抬头,自顾自继续抓药,嘴里说道:&ldo;我这里不看病,只发药,药用就一种,防治瘟疫,别的没有,少来啰嗦。&rdo;宝玉听如此说,问茗烟要了一锭银子递与郎中,说道:&ldo;可否请大夫跟我前去诊视一番。&rdo;郎中并不接,说道:&ldo;我奉官府之命在此散药,不可擅离职守。方圆几十里,烽烟初停,人丁不全,我劝你也省些事吧。&rdo;宝玉道:&ldo;罢,罢,我出门时常用药物也备了些,请大夫给我说一个方子,我回去自己煎了。&rdo;那郎中见如此,便说了一剂药方与他。宝玉谢过方欲走时,忽然肚子咕咕响了两响,原来走了半日未进汤水,已是饥肠辘辘。
宝玉扭头见茗烟早去隔壁粥棚讨了两碗粥来,自己咕咚咕咚几口喝完了一碗,捧着另一碗给宝玉端过来,因从小到大都未曾在如此简陋的地方吃过饭,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,宝玉接过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口,忽有几个孩童嬉闹跑过来围着他,一个小些的问他:&ldo;你长得好像画儿上的人,你是从神仙村里来的吗?&rdo;宝玉正不知如何作答,又有一个大一些的说:&ldo;神仙是不用吃饭的,你们看他两个,一个都包袱都没有,满身泥汤又脏又臭,肯定是要饭的。&rdo;茗烟听了立刻上前去轰他们,一个妇人忙过来嚷道:&ldo;吃饱了自己玩去,当心让人拐跑了。&rdo;茗烟气道:&ldo;你这村妇,什么眼神儿。&rdo;又与欲上去理论,被宝玉拉住了,宝玉匆匆喝了两口粥,便跟茗烟回渡口去了。
待回到船上,见湘云烧退了,只是酒还未全醒,宝玉稍稍放心,拿了药盒子来,按方子配了药让翠缕去煎煮。麝月赶忙给他换了身上的脏衣衫。宝玉把身上的腰带、香囊、菱花小镜一一取下来放在窗边几案上,只见案上压了一张纸,问麝月道:&ldo;这是谁的?&rdo;麝月道:&ldo;这是昨儿史姑娘喝醉了写的,不知道要不要紧,我拿来给你瞧的。&rdo;宝玉只见纸上是一首无题诗:
饮罢杯中情,醉照镜空空。
久未沉酣梦,何必催我醒。
宝玉怔了一会儿,问麝月道:&ldo;麝月,你看我是什么人?&rdo;麝月笑道:&ldo;你不是宝玉吗?&rdo;宝玉又问:&ldo;如果我没有这块玉呢?&rdo;麝月道:&ldo;那你也是老太太和太太的宝贝呀。&rdo;宝玉道:&ldo;过往一概不论,只说眼前我是个什么人?&rdo;麝月怎知他心中又在胡想些什么呢,正好瞥见船仓壁上挂了一个斗笠,便摘下来戴在他头上,笑道:&ldo;你且做一会儿渔翁去吧,我得去洗衣裳了。&rdo;说罢拿着宝玉换下来的衣服去船尾找茗烟,两人悄悄商议道:&ldo;前面就是平安州了,要是林姑娘的下落不好,宝玉不知道又怎样疯魔呢,已经有一个跳过江了,这个可得看好了。&rdo;这里宝玉头戴着斗笠,嘴里念叨着渔翁渔婆,走至船头,见渡口上几户人家拖家带口在等船,刚才那几个孩童也在其中,他们认出了宝玉,向他挥挥手手,转身又结伴玩起来,一边追逐玩闹,一边唱起童谣,只听唱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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