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水古城之所以给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,是因为它的形制特殊,是因为它的位置关键,是因为它就在天山与黑戈壁之间,构连着这两个地片,隔离开这两个地片,是黑戈壁的门户,是黑戈壁的屏障,是黑戈壁的后背,也是黑戈壁的钥匙。
我在史册中寻找关于它的蛛丝马迹。我推测:它必定和汉与匈奴的整体攻防形势有关,它是超规格的存在。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征大宛不利,在企图退回关内时,被汉武帝严令阻于玉门关外。他的临时将军府‐‐&ldo;遮虏障&rdo;何在,早有定论。但我想,如果今后的研究考察证实明水的古城与李广利的回师,与著名的遮虏障,有特殊的关系,我一定不会感到意外。
关于&ldo;明水&rdo;这个地名,在研究公婆泉的含义时,我没有联想到它。一次我偶然发现在清代的地图上,明水,写的是&ldo;岷水&rdo;。我同然想到,与公婆泉一样,明水或许也不是汉语地名,不是因为有地表水而称。最初它大约是音译。在西北民族,比如维吾尔族的语言中,&ldo;明&rdo;,是计数词1000的意思。在形容多的时候,往往会借助于它,比如新疆焉耆的著名寺院遗址,叫做&ldo;明屋&rdo;,是&ldo;千间房&rdo;之意,表示庙宇规模宏大。那么,明水会不会是表示水源丰富之意?否则,贝格曼的实测图上面的那条河(&ldo;运河&rdo;?)就失去了实际的依托。当然,在马鬃山碉堡山给我的感觉是附近在以前一定是个湖沼。明水古城的海拔高于碉堡山,但它们都在三面大山的环绕中,都有充足的地下水脉。
深入了解了关涉到20世纪前期的地缘政治的事件,就清晰地理出了与黑戈壁有关的历史过程的顺序。马仲英、尧乐博斯、乌斯满,步黑喇嘛后尘者涉入了这个区域,最终谁也没有能从其中脱身。这是一场古怪的4人接力:与终点都在同一个地方。
尧乐博斯是4人中惟一的得善终者。可在台湾的岁月中,他一直在努力从黑戈壁脱身。在回忆录中,比如台湾《传记文学》(1968年8月号)的《马仲英扬威天山记》;《瀚海潮》(1948年4月号)的《记马仲英》,尧乐博斯反复提到,自己于1931年6月上旬某日,到甘肃酒泉(肃州)面见马仲英,是因为想前往中央(南京)述职路过,顺路去看看&ldo;尕司令&rdo;。尧乐博斯一直到临终前,都在一切场合极力表白,自己不是专门到酒泉请马仲英入新的。他没有肩负这个使命,这也不符合他的意愿。
但不管怎么说,那也是一次一拍即合的约定。可以断言,马仲英觊觎新疆已经不是秘密。黑喇嘛死去,马仲英知道应该到哪儿去&ldo;逐鹿&rdo;。广袤的新疆是他的猎场。
穿越黑戈壁(2)
张大军《新疆风暴七十年》一书中,引用了许多新疆的机密档案,那是他抢在新疆解放前,从西藏出境,带到台湾的&ldo;资本&rdo;。就是这些档案证明:盛世才从来也没有真正相信过尧乐博斯。实际他连自己的亲人(比如妹妹盛世同、弟弟盛世骐)都没有真正相信过。关于尧乐博斯,《新疆风暴七十年》证实,在盛世才时期他始终是特务监视的对象。书中引称了&ldo;警务处档案&rdo;的卷宗,其中&ldo;八号情报员&rdo;的机密情报证实,在1934年尧乐博斯计划在马鬃山的公婆泉建立汽车站,发展汽车运输,特别是要建立一个油库,名义上是为了便利商队,实际上是等日本人占据额济纳之后,进一步进入新疆,作好准备。这个情报的真实性如何,已经难以判断。可是,在当时总体的背景之中,这个细节颇耐人寻味。首先,确实有人计划在黑戈壁马鬃山建立新的交通枢纽,而日本在黑戈壁一侧的额济纳活动如何处心积虑,早已是不争的事实。对于尧乐博斯来说,只是一个涉入有所深的问题。
另外,我在1998年新出版的《额济纳旗志》&ldo;匪患&rdo;一节,读到了这样的记载:
1949年冬至1950年春,60余名乌斯曼匪徒多次或南沿额济纳河、或西逾马鬃山入旗劫掠。据记载,乌斯曼匪徒在额寂纳旗抓走牧民2人,打死打伤6人,抢走骆驼700峰、牛马500峰头(匹)、小畜数百只以及其它财物。11月1日,乌斯曼匪徒还枪杀了额济纳旗前往鼎新邮路的邮运员阎庭有。在人民解放军和旗保安队的打击下,1950年6月间彻底平息了匪患。
以上的内容足以证实,尧乐博斯、乌斯满,从来没有忘记、忽略黑戈壁。实际上在逃离&ldo;三区&rdo;之后,在从阿尔泰开始的逃亡过程中,他的关注点就在黑戈壁。他的首选在这个三不管的区域,因为这里的无政府状态最合乎他的胃口。只是,&ldo;伊吾四十天&rdo;使得黑戈壁的&ldo;邻居&rdo;‐‐天山东部‐‐过热,只是额济纳已经建立了有效的人民政权,黑戈壁不再是&ldo;真空&rdo;的,他才不得不逃往南山中的无人定居区。
我反复研究着黑喇嘛的那张著名的&ldo;标准像&rdo;。
可惜的是,哈士纶并没有说明这张照片是从何而来的。但,肯定是出于黑喇嘛一方,因为在相片的右侧有两行汉字:&ldo;诺音喇嘛&rdo;;&ldo;任籍甘肃安西&rdo;。
根据这两行字,可以判断出这是正面的宣传。甚至我推断,它必然与杨增新颇费唇舌地为之解释的一个说法:丹毕加参为民国接纳,成了甘肃的官员,有密切关系。说不定这就是当年广为散布的、引起杜尔伯特郡王、唐努乌梁海贝子等外蒙古上层人士不安的那个&ldo;布告&rdo;。它的目的其是提醒丹毕加参的对头们:丹毕加参如今就是那个黑戈壁占山为王的黑喇嘛。是可能出于外蒙古的反间计,也是外蒙古苏赫巴托尔政权放出的试探气球:看看黑喇嘛的背后究竟有没有民国政府。但这毕竟是丹毕加参在黑戈壁占稳脚跟之后惟一的&ldo;标准像&rdo;,此外,从他逃入中国后,生前就再没有曝过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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