计春道:&ldo;你看什么?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?&rdo;令仪道:&ldo;屋子外表不错,但是里面的陈设,既很简单,又不艺术化,不是一个白面书生住的所在,让我来替你布置布置罢。&rdo;
计春道:&ldo;你不必费事了,我心里很过意不去。&rdo;令仪将眼睛斜瞟了他一下,却微笑道:&ldo;你怎么老说这句话?这是生朋友说的客气话,不是心眼里掏出来的,若是好朋友,你用我的东西,我用你的东西,那都不在乎的。&rdo;
第十七回索影作甘言再施妙腕(2)
计春点头道:&ldo;固然是如此,但是一个人只管得着人家另眼相看,自己却是毫不在乎,这个人也就未免心肠太硬了吧!&rdo;令仪笑道:&ldo;你必得报答我一点什么东西,你才过意得去,是也不是?&rdo;说时,她一只左腿架在右腿上,半扭了身躯,望了计春,笑嘻嘻地静等他的回答。
计春说:&ldo;是的。&rdo;令仪道:&ldo;你打算怎么样子报答我呢?&rdo;计春不觉抬起手来连连搔了一阵头发,他就笑道:&ldo;我是一个穷书生,你是一个阔小姐,就是叫我谢你,我也难于出手。&rdo;
令仪道:&ldo;你这话完全错了。难道报答人家的情义,就完全在钱上说话吗?我和你要一样东西,并不要你花一个钱。&rdo;她如此说着时,又是把眼睛向计春身上一溜。计春听了她的话音,又看了她这种态度,脸上一红,倒有些不好意思了。令仪笑道:&ldo;你以为我和你要什么呢?我什么也不要,只要你一个影子。&rdo;计春昂着头想了一想道:&ldo;哦!我明白了。你和我要一张相片,有有有!&rdo;说着话,他就去开箱子,打算把相片取了出来。
令仪向他连连摇了两下手道:&ldo;不对!我不要你的相片,我只要你的影子。&rdo;计春掉转身来,对她望着,站在床头边,手扶了箱子盖,竟是呆了。
令仪两只腿,依然是架着的,身子向后靠着,向了计春微笑,却把手来指着那张空沙发道:&ldo;你坐下,我有话和你说。&rdo;计春听她的话,真有些摸不着头脑,索性站定了,向她微笑。令仪笑道:&ldo;你都猜中一半了,怎么又发愣呢?&rdo;计春笑道:&ldo;我猜中一半了吗?我自己真还有些不明白。我的影子,怎么可以拿去送人呢?&rdo;
令仪道:&ldo;我实告诉你罢,我想和你一路去照几张相。款子是归我付。你想,那上面有你,可也有我,相片两个人都有份,不能算是你一个人的。所以要你去照相,就仅仅的只要你把一个影子相送的了。&rdo;计春笑道:&ldo;原来是这样一件容易办到的事,何必绕了这样大的弯子来说呢?&rdo;
令仪道:&ldo;你不知道,我这个人的脾气,是很古怪的。无论做什么事,不愿碰人家的钉子,所以我先说上一句似是而非的话,探一探你的口气。既然你并没有什么不可的意思,那我就乐得要求你一下子的了。&rdo;计春笑道:&ldo;这简直是谈不上的话。像你这样的大小姐,肯和我在一处照相,那正是大大地给面子的事。我还有一个不乐意的吗?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,我要是和大小姐在一处照相,恐怕是有些玷辱你,不是你来提起,我就和你交十年朋友,还不敢这样地开口呢。&rdo;
令仪抿嘴微笑着,只管望了他许久才道:&ldo;我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,心里有一句,口里说出一句,可是现在你慢慢地会说话了。说出来的话,居然不是由心眼里出来的了。&rdo;计春不住地搔着自己的头发微微地笑道:&ldo;我觉得我始终是一个老实人。你要说我心口不如一,那可有些冤枉了。&rdo;
令仪笑道:&ldo;我自然是希望心口如一,但是有时候不便对我说的话,我也就不逼迫着你说出真话来。&rdo;计春笑道:&ldo;这话我倒有些不懂,既然是要我心口如一,怎么又说是有时候不便说真话呢?&rdo;
令仪眼皮一撩微笑道:&ldo;你呀!在情场上的阅历,还是太浅。再过些时候,也许你就明白了。&rdo;计春道:&ldo;怎么过些时候,这个原因就明白了呢!你只说了这样半截的话,倒不免要我纳闷一辈子,何不现在对我就实说了呢?&rdo;
令仪笑道:&ldo;你是一个傻子,老追究着这句话作什么?不要说这些小孩子话了。这个时候,是吃午饭的时候了。我带你一块儿去吃午饭罢。&rdo;计春笑着,正想说那一句,又要叨扰,令仪突然站了起来,向他连连摇着几下手道:&ldo;你不许说下面那一句话,你要说那一句话,我就恼了。&rdo;计春笑道:&ldo;你不是要我把心眼里的话都说出来吗?我真要说出来,怎么又不许可呢?&rdo;
令仪道:&ldo;我有一个脾气,花钱请人就是不许人家道谢。你去不去?&rdo;计春虽然是预想好了要和令仪脱离关系,但是一和令仪见了面之后,心里所想的一切计划,都化为乌有了。现在令仪对了他,迫着问去也不去,他怎敢说是不去,只得笑道:&ldo;我只有奉陪就是了。&rdo;
令仪于是自提了花伞皮包,就要向外走。这让计春更是一点也推诿不得,于是戴上了帽子,自行带上了房门,就走了出来。见令仪斜伸了一只腿,站在走廊上,将那把伞,斜靠了大腿放着,计春忽然灵机一动,弯了身子,就把花伞和皮包接了过来,就随了令仪身后,向外面走去。先前那个伙计站在一边,看到了这情形,就向了计春微微地笑着。
计春想到早上那对未婚夫妇一同去上课的情形,不觉想到自己,也有这个样子的排场,而且在我前面走的那实实在在是一位大小姐,比之早上那个女学生,那又要高过一个码子了。他如此想着,心里头得意之极,于是望了那公寓的伙计,也报之一笑。
不过伙计笑着,是伙计的意思;计春笑着呢,又是计春的意思。同时令仪回转头来,看到计春向伙计对笑着,好像这里面有一种很深的意味,于是也就瞟了计春一眼,笑着低低地说道:&ldo;这个傻子!&rdo;
计春在身后自不便问,直等一同坐在汽车上,心里头这句话,实在忍耐不住了,这就向她笑道:&ldo;我到底不明白,我问那一句话以后,你就连说我两回傻子,这是什么用意?&rdo;令仪笑道:&ldo;你若是老追着这句话来问我,你就是个傻子。总而言之,你是越问,越见得傻。&rdo;计春笑道:&ldo;那我也就只好不问了。&rdo;
于是他心里闷住了这个哑谜,陪着令仪去吃馆子,又陪着她去游了一趟公园。最后她却向计春道:&ldo;你不许辞谢,我还要送你一些东西。&rdo;计春笑道:&ldo;好的!我一切都唯命是从,省得你又说我是傻子。&rdo;于是她就将汽车把计春载到一家西服庄上来。
那西服庄的伙计,早有两三个迎上前来,和她点了头道:&ldo;孔小姐来了?请坐请坐。&rdo;计春一看,好像他们原来就是相熟得很的,这倒有些奇怪了。令仪回转头来,指着计春道:&ldo;这是我们的亲戚,来定做两套西服,你们拿样本来看看。&rdo;
计春听了这话,心中倒是一怔。我又不曾发疯,好好无事地做什么西服,而且一做就是两套,便笑着望了令仪,有话想要说,又不敢说出来。令仪回转头来,就向他笑道:&ldo;我和这家西服庄,有点来往,多少钱,你不必管,都记在我的账上得了。&rdo;计春心想,这位小姐,真是厉害。我一举一动,她都可以猜透了我的心事,便笑道:&ldo;你又要和我客气,我真是不敢当。&rdo;说这话时,那两个伙计,已经走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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